【巍夜】两个奶爸（1）
大雨滂沱，像是上苍垂怜的眼泪，看尽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却无能为力。沈巍刚直的身体轻微地颤抖，双膝早已麻痹。浅蓝的衬衣染成深夜清寒月光下海水的颜色，冷绝愁绝，触手成冰。额头的刘海紧紧贴着皮肤，雨水像山洪冲刷过镜片，模糊了眼前紧闭的小门，无情又讥讽。
他做事，从来不想值不值得，他只知道，这是自己的义务。昆仑于自己，救命之恩，知己之谊。万死不辞。
好冷，好累，好痛。可是他已经伤惯了。自从一约既定，万山无阻，承担了原属于昆仑的责任，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刀，而不是一个人。
一把大伞凌空悬在头顶，紧接着一条卡其色羊绒毛毯裹住了自己的身体，装着姜汤的玻璃杯热气腾腾递到手上。沈巍下意识接过，诧异地抬头，一身白色西装的男子蹲在他身旁，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头发，神情淡漠，动作却温柔得像用江宁丝绸轻蹭着犀奁凤翘上的土花铅泪，一丝一毫都不愿意碰坏。
他矜贵优雅浑然天成，浓密的睫毛朦胧了视线，衬托得眸子如地窖里的陈年清酒，莹澈渊深。
“夜···夜尊？”沈巍摘下眼镜抹了抹脸上的水，确定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，“你···你怎么会···”
“你还打算继续跪下去吗？”夜尊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映着自己苍白的面颊，冰玉瓷般一触即碎，声音却是优昙夜绽的幽柔，“你小时候背我下山摔伤了膝盖，不能久跪。快起来吧。”
沈巍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田，顺着他的力道就被他扶了起来，施法将凌空的伞往他那里推移，“你能量不稳定，不能淋雨。”
夜尊嘴角勾起一抹残月下西楼的笑：“哥哥居然会关心我，你昨天还拿斩魂刀砍我，胸口的伤还没好呢。”
我不过是想和你多说几句话，你就要我回到天柱里去。你说，那里是我该去的地方。
“对不起···”沈巍暂时忘记了赵云澜的眼盲，握住他的手腕，黑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入，“我帮你凝聚成实体，你不要做那些事了好吗？我···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和你变成现在这样···”
“谢谢哥哥的好意。”夜尊抽出了自己的手，“沈巍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，你只对对你好的夜尊好。如果我不听话了，那就是不好的，就不能得到你的爱，不管我经历了什么。这样的爱，我不要也罢。”
“小夜···”沈巍怔怔看着他背影离自己而去，却也自知没有资格挽留。
“别叫我小夜。小夜已经死了，现在活着的，只是夜尊。”他孤寂薄凉的声音回荡在小巷，犹如泉声咽危石，“你的赵云澜没事了。你是堂堂鬼王，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辱没尊严的事情了，他们不配。”
夜尊将那个僵立的身影留在千万重雨帘之后，洪流卷走一切病入膏肓的爱和如蛆附骨的恨，从此卸下了万年来占据他心城的那座碉堡，只觉无比畅快。
清晨的街道上，人还不是很多。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在海星上，阳光灿烂如同金色的瀑布淋洗着自己干涸的灵魂。生命是这样美好，他终于也可以享受这一切了。若非人为刀俎，谁愿一生杀戮。鼻尖飘来卡布奇诺初磨成的香味，星巴克的绿色人鱼招牌在曦霞中向他微笑。他很喜欢咖啡那种苦涩后回味悠长的层次感，就像重生。
正打算慢悠悠地踱步进去，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，轻重不一。他还没回头，燕尾服的衣摆就已经被一只小手攥住了，“哥哥，救我！”
清脆婉转如黄莺出谷，圆润可爱如珠玉落盘，即便求救也仿佛孩子气的捉迷藏被逮住一样的耍赖。夜尊微怔，他从没想过有一天，自己会被人称作“哥哥”，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向自己求救。
黑袍身影蹿到了眼前，泼墨般的发辫扇形展开，面如牛乳，目耀星辰，手中执兵戈，浑身却无一丝杀伐气，像书里走出玫瑰园的小王子。
“···小嵬？”夜尊迟疑了一下，唤出这个名字，男孩立刻抱住了他的腰，恐惧又委屈，“他们追杀我···我不过是饿极了···”
还未说完，一批人已经跑了过来，为首的一个骂道：“小赤佬，敢偷到我们店里来了！看我不打断你的腿！”
嵬在夜尊怀里瑟瑟发抖，像极了最初被掳到贼窝里的自己。夜尊暗叹了一口气，就当作是救赎过去的自己吧。“他不过是偷了些面包，又是个孩子，至于要这么残忍吗？你们海星的法律也没有这一条吧？”
那人挑了挑眉：“我们海星？你是地星人？怪不得，你们都是一伙的！地星人没一个好东西，给我上！”后面的人围攻过来，夜尊张开结界。他刚刚脱离血腥，实在不想沾染。俯身查看嵬的双手，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落到这个时空来的，暴露在外的皮肤伤痕斑驳，棍棒居多，看起来受了不少苦，应该是异能觉醒之初，高低不稳，以至于需要的时候总是吃亏。
用黑能量愈合之后，夜尊释放了结界，打算独自离开，嵬扯住他的袍摆：“哥哥不要我了？”
夜尊自嘲地笑了笑：“明明是你抛弃了弟弟。”嵬愣了愣，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，看着夜尊笔直前行毫不回头，不禁急得大哭起来：“呜呜呜我没有抛弃弟弟···我不是故意的···我就是没有找到他···以为他死了···”
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，和三岁半的孩子没什么区别。
夜尊傻眼了，他实在没想到亲哥哥还有这样的一面，这种手段不是只有面面才使得出吗。回头看人哭得声嘶力竭，很是诚恳，心下也不免柔软，毕竟稚嫩的鬼王原谅起来要比高高在上的沈巍容易多了。
“好啦，不哭了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···我想他在天有灵也会原谅你的吧。”夜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白丝巾擦他的面孔，“不许再哭了，否则把你送到幼儿园去。”
“幼儿园···是什么地方？有吃的吗？”嵬止住了哭声，眼巴巴望着他，看来是真的饿极了。夜尊想到自己曾与野狗争食的生活，不由再度同情，先给他喂饱再说吧。
牵着他的手正要往星巴克去，前方出现了特调处的一行人。赵云澜看见他先是吃了一惊，然后目光落到那群被结界反噬躺倒在地的人，勃然大怒，不顾死活地冲上来：“夜尊，你竟敢在海星上作乱！”
黑能量枪朝自己扫射过来。
夜尊冷哼了一声，又是不分青红皂白，以为自己是救世主。反噬程度完全是由攻击程度决定的，若非他们一心置我们于死地，怎会这样？那几个跟班做样子的小喽啰不就没事，站起来拍拍屁股就逃跑了。
不过他又怎会和这帮人解释。挥手将子弹全部击退，道路两旁的店铺墙面立刻坑坑洼洼。
赵云澜见伤不到夜尊，又让楚恕之出动傀儡线，自己则想点香召唤出黑袍使，同时吩咐林静给沈巍办公室座机打电话。
夜尊在金色面具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，楚家一脉就是这样被你们滥用的？若非看在斩魂使面上，高傲到极点的他怎会听从你一个普通人类的号令。又是解决不了就找沈巍，你还真把他当110用得顺手，你给发过工资吗。
哦对，你确实不用，因为那人恨不得赶着要为你赴汤蹈火呢。切，我在这里心疼他做什么。
一番吐槽，打算瞬移带嵬走，却发现身旁的小孩冲到了前面，挥舞起共工长刀就砍赵云澜：“坏人！你们敢欺负我哥哥，我杀了你们！”
尖锐的童声如同飞鸽传书的唿哨，毫无威慑力，可是奶娃娃的容颜着实让特调处众人大吃一惊，这···这是少年派的沈教授吗？黑能量这时候居然起了作用，嵬欣喜而满意地看到长刀裹挟天罡地煞之气席卷而去，犹如潮水一般要将他们淹没吞噬。
夜尊抱臂在一旁看戏，后悔没带瓜子磕，若是沈巍赶过来看到自己的前身把他最在意的人干掉了，不知会作何感想？
千钧一发之际，另一柄更长的刀刃将它隔开，大规格的黑袍像加勒比海盗船上的幡，迎风猎猎死亡的气息。特调处如同看到救星悉数后退。
“黑老哥，您来得可真够及时的。”也分不清是褒是贬。
“嘿你这人真够没脸没皮的，人家救了你们这么多命，你还说风凉话。”嵬毫不客气地骂道，童言无忌，赵云澜一时被噎住，居然无法反驳。他一贯是拿黑袍使打趣的，从未想过是否合理合情。
“还有，你又是谁？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们？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，你COS我吗？”
一路上他听到不少小姑娘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边说了这个词，嵬大抵猜出意思，躲过了她们想抱自己亲自己的动作，觉得这个世界真可怕。
沈巍目光沉沉，看见嵬毫发无损，不可察地松了口气，又看到夜尊，眉心皱起：“你把他带到这来做什么？”
“是他自己要缠着我的，不信你问。”
沈巍看了现场横七竖八的人明白了大半，私心想着也许沈夜也会穿越到这个世界，他还能将功补过，便道：“那你好好照顾他，他不太懂事，你多担待些。”
“确实，现在比以前还要过分多了，也只有我受得了。”
两人的对话都是一语双关，只有彼此才能明白，夜尊无法消弭的怨恨和沈巍无边无际的愧疚。
“哥哥你嫌弃我！”嵬只听懂了他能够理解的部分，反身扑到夜尊怀里，左右晃动着脑袋挠蹭他胸口，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！小嵬明明很乖很听话的，你受欺负了，我就帮你报仇！”
夜尊无奈地看着反差萌的鬼王，瞥一眼沈巍，还好有面具的遮掩，但是那人脖子都已经通红了。“没有，我怎会嫌弃你，你这么可爱。我带你去吃好吃的，嗯？”
“哥哥最好了！”嵬踮起脚尖就吧唧亲了他一口，然后掉头向沈巍，立刻横眉怒目：“喂！刚才你的人要杀我哥哥，我还没教训他呢！要么你让开，让我砍他一刀，要么你不许动接我一刀！否则你们就是欺负弱小！”
嵬思路简单直接，身处绝境，谁对他好，谁就是好人，反之亦然。有恩报恩，有仇报仇，江湖人风范。
沈巍看着这样的镜面，仿佛看到了沈夜的影子。他渐渐有些理解弟弟的痛苦和恨意。是自己错了。
“我就站在这里，你动手吧。”该来的迟早要来。“黑袍大人···”特调处震惊又担忧地看着他，虽然嵬没有巍厉害，可是生受一刀真不是开玩笑的。
长刀携劲风凌厉斩来，嵬眼中清明的快感，是那种斩奸除恶大快人心的感觉，这就是他的善恶是非观···沈巍闭上了眼睛，原来换一个环境，自己也是一样的选择，他有什么权利去指摘。被自己亲手杀死，算是对这过往一万年纠葛的了结吧。
刀尖在胸口一寸处堪堪停下，夜尊右手捏住了刀刃，苍白指尖血珠滴落。
“哥哥！”嵬眸中惊痛，松了手，长刀咣当坠地，“你，你为什么···”
“你若杀了他，会后悔的。”夜尊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，“小嵬，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，不是睚眦必报就可以解决问题，也不是弱小就会得到保护。我会慢慢教你的，现在先收起你的刀，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，你的手这么干净，别沾染人间那些肮脏的东西。”
沈巍凝视着他落梅春雪一样的右手，这只手仿佛能够复奏高山流水，描青珐琅瓷杯。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纯粹美丽，荷花能够出淤泥而不染，可是美玉终陷淖泥，如何教他自救？是自己对他太残酷了。如果嵬可以这样不顾一切，像曾经的你对我一样对你，眼里心里只有你是唯一，你的余生，应该会很快乐吧。
“就这么···放他们走了？”赵云澜难以置信地看着夜尊和嵬消失在原地。虽然夜尊那番话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。“怎么，赵处长地上的事情管不够，还想管地下的？”沈巍冷冷将他以前的话反击给他，“夜尊已经受伤了，他什么都没有做。至于那些海星人，是他们活该，难道你看不出来吗。”
黑洞显现，斩魂使就要消失，忽然东南方向大震，有一处冒起滚滚浓烟。
“是商业街！那里有很多火锅店啊！”
沈巍神色一凛，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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